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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6章
 须臾的等待, 恍若经年。

 少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, 到最后几近无声,委屈的呼唤声被轻细的呼吸声替代。

 孟铎从引枕后探出脑袋, 往榻上一看。

 她没醒,又睡着了。

 早该想到的, 军中所用的药,‮效药‬极大, 她被俘时中了药,一时半会根本不会醒。方才不过是发梦魇罢了。

 孟铎浅吁一口气, 目光自榻侧扫过,无意在墙上挂着的琉璃棋盘中窥见自己现在的模样——

 双手高举引枕遮面,小心翼翼, 如临大敌。

 他这份举动伴随着声音。方才没注意,现在才听到。

 隔着衣料,腔里有什么砰砰作响,是他的心跳声。

 滑稽可笑,像是青涩莽撞的少年初见爱人, 措手不及,患得患失。

 孟铎手指扣紧, 薄抿成一条线,紧紧地盯着琉璃盘映出的身影。

 他素来冷静自持,习惯掌控全局, 不习惯被谁掌控。人命是, 权力是, 感情也是。

 为这种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情愫失态,莫说是旁人瞧见讥讽,连他都要笑话自己。

 只是相见而已,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。迟早的事,无需慌乱。

 孟铎撇过视线,掷开引枕,榻前‮坐静‬片刻,玉白的面容又恢复从前的沉静端方。

 他轻语:“莫怕,你好好歇一觉。”

 话是给令窈的,却是背对着她。

 没有看她,甚至没能容许最后一蜡烛照亮她的脸。

 孟铎吹灭烛火,帐内陷入昏暗。

 半晌,他起身往外而去。

 帐外,孟家的几个主事们焦急难耐。

 听说埋伏东山的小兵立下大功,活捉敌军主将。

 这样大的事,主君竟然没有立刻知会他们。也不知道消息到底是真是假。

 营帐外大夫们来来往往,众主事看在眼里,既疑惑又担忧。

 若被俘的真是那位宸公主,这么多大夫聚在一起,难道她受了重伤?

 有人不屑一顾:“死就死了,作甚医治她?”

 另有人道:“呸,你懂什么,她可千万不能死,她深受杨帝宠爱,用她威胁杨帝,主君复位一事指可待。”

 “你们别争了,帐子里头的人到底是不是她,谁也说不准。”

 “怎么不是她,难不成下面的人报假消息?”

 众人争执不休时,帐中有人款款而出。

 衣袍翩然,贵雅端方。

 “是主君!”

 众人围过去,迫不及待开口问:“主君,帐子里面那个是…”

 孟铎:“不是你们想的那个人。”

 众人愣住。

 不是宸公主?

 “可那些士兵说…”

 “他们说什么?”孟铎冷眸睨过去,无情眉眼不怒自威。

 刚才张嘴说话的人顿时结结巴巴:“说他们活捉了宸公主。”

 孟铎声音平缓:“一个乡野丫头而已,误被他们当成公主,此刻受了惊吓昏不醒,我见她可怜无助,所以才召大夫为她医治。”

 他面不改,嘴里说出的话毫无端倪。

 上位者的气势,由不得别人不信。

 主事们还想再问,孟铎已经离开。

 “唉,害我白高兴一场。”

 “我早说了,定是假消息。”

 主事中仍有心生疑惑的,不敢大声质疑,悄悄去问孟齐光:“方才您不是在帐子里面和主君议事吗?可有瞧见那女子的相貌?”

 孟齐光朝主帐的方向看了眼,道:“瞧是瞧见了,并未看真切,确实有些像宸公主,所以才会被那些士兵错认。”

 那人不死心,试探又问:“只是像而已吗?当真不是她?”

 孟齐光目光迟疑,嘴里却道:“不是她。”

 回过眸睨那人,语重心长:“主君说不是,那就不是。那一队邀功的士兵乃是你手下的人,你多问几句是情理之中,但我要提醒你,主君的话,不可质疑。”

 “孟军师教训得是。”那人再无疑惑,忙地走开。

 那人走后,孟齐光的心腹凑过来问:“军师何故发愁?”

 孟齐光收回看向主帐的目光:“自然是为主君而愁。”

 “主君英明神武,无往不胜,军师无需担忧。”

 孟齐光笑了笑,没再往下说。

 是夜。

 军中一支精锐小队忽然神秘失踪。

 是东山设伏的那支队伍。

 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天蒙蒙亮的时候,有人从深山归来。

 一身泥巴灰尘,闪进主将大营,累得气吁吁。

 孟铎沏杯清茶递过去:“怎地现在才回?”

 山接了茶一饮而尽:“我怕出破绽,不得不埋深点。”

 “可有活口?”

 “一个不留。”

 “辛苦你了。”

 山眨着闪亮黑眸,乖乖坐着任由孟铎拿着丝帕擦拭他脸上的污渍:“先生,昨我误会你了,你不要怪我。”

 闯进大营凶巴巴质问先生,这样的事他以前从没做过的。

 山实在太脏,一张丝帕擦完仍是蓬头垢面,孟铎又拾一块巾帕擦:“你为她迁怒于我,我虽意外,但并不怪你。”

 山嘻嘻看着榻上的少女,问:“先生,她怎么还不醒啊?”

 孟铎侧身去睨:“大夫说了,‮效药‬持续十二个时辰,她下午才会醒来。”

 山先喜后忧,叹口气道:“罢,还是不要醒。”

 “为何?”

 “她醒了,见到我和先生,会作何感想?”山闷闷地说:“我有些害怕。”

 孟铎神情淡淡的,声音无情无绪:“这有什么好怕的?”

 “她会闹会哭,或许还会与你我绝,誓不两立,万一闹得凶了,说不定她还会杀了我们。”山歪头问:“即便如此,先生也不害怕吗?”

 孟铎:“不怕。”

 话虽这样说,等到下午山重新迈进大帐时,一眼瞧见令窈被遮了眼睛。

 显然有人害怕被窥见相貌,所以才作出遮人眼睛的事。

 山忍住笑意,问:“先生,你不是不怕吗?”

 孟铎云淡风轻翻过手里的书:“昏睡太久的人不宜立刻见光。”

 一听便是谎话。

 “先生欺负我不爱念书,不懂医理。”山蹲在榻前,双手托头,张着眼睛瞧令窈。

 瞧着瞧着,忽地见她鼻间哼哼,山吓一跳:“她…她醒了!”

 孟铎一把捂住山嘴:“别说话。”

 令窈从梦里醒来,只觉浑身难受,口干舌燥:“渴…”

 立即就有温热茶水喂至边。

 这般体贴,像极了郑嘉和会做的事。

 郑嘉和?

 对了,她昨天去找他,然后…

 令窈猛然清醒,茶水喝了半口吐出剩下一半,也不知道到谁脸上了,听见水声沥沥滴下的声音。

 她问:“你是谁!这是哪里!”

 没有人回应。

 令窈察觉到眼睛上的布条,伸手就要解开,被人拦下。

 那人掌心滚烫,力道浑厚,擒了她的手腕,紧紧囚住。

 “放开我!”

 他不但没有放开她,反而用上另一只手,将她摁到软枕上,强势压制住她的抵抗。

 她不肯放弃,用尽全力,试图摘下遮掩的布条。

 “你若敢摘下它,我便砍下你的手。”

 令窈不动了。

 是个男人。

 声音陌生,她不认识。

 这人的话虽狠了些,但没有气势,说出来像是陈述,而非威胁。

 从醒来到认清自己所处的境况,令窈不再尝试解开布条重见光明。

 不摘布条了,但心里的火气总得发

 令窈:“无逆贼!竟敢暗中设伏,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人上钩!”

 对面没有回应。

 令窈继续骂:“腌臜竖子,烂了心肠短命鬼。”

 骂着骂着,令窈没声了。

 一是口渴。

 二是没劲。

 不管她怎么骂,人家就是不回话。

 天生一副讨骂相。

 她才刚停下,就有茶水重新喂到她嘴边。

 令窈迟疑,紧闭双

 “没毒。”

 “你说没毒就没毒?我为何要信你!”

 话音刚落,听到有谁喝茶的咕噜声,那人将茶喝了一口:“这下你信了吗?”

 令窈抿抿嘴:“谁要喝你喝过的茶?”

 可她实在太渴,‮体身‬像是要烧起来一样,仿佛连血都干涸。

 若是现在不喝,只怕再也喝不到。

 令窈咬牙提醒自己——

 她已不是在郑嘉和身边,面前这个不知来路的敌军男子,肯给她一口水喝,已是万幸。

 即便要死,也要死得舒服点,否则去了黄泉路上还得巴巴问人要茶喝。

 令窈忍辱负重微微张开朱

 喝了一杯又一杯,肚子都撑涨,方才罢休。

 她喝了茶,那人自觉为她擦拭角水渍,动作娴熟,仿佛做惯这种事,丝毫不介意她敌军主将的‮份身‬。

 “我现在是在孟军营帐中吗?”答案显而易见,可她还是问了出来。

 心存希望是人的本能。

 也许是被哪路英雄豪杰救了,若真是如此,她会为方才口出恶言忏悔,立刻向他赔罪。

 然而下一秒,希望被击得粉碎——

 “是。”男子顿了顿,添一句:“你现在身处主将大帐。”

 令窈听到这句,差点晕厥。

 完了,没救了。

 那队士兵已将她了出来,落入贼首手中,她口灿莲花的本领根本没有施展余地。

 “你就是那与我阵前切磋的孟氏主君?”令窈小心翼翼问。

 “嗯,是我。”

 令窈一口气屏住喉间。

 算上这次,她骂了他两回,回回都是破口大骂。

 他杀了她都是轻的。

 兴许会五马分尸。

 令窈破罐子破摔:“乌王八蛋。”

 声音极轻。

 拽了锦被躲进去。

 山转过脑袋,一双手捂着嘴巴不敢放松。

 离他不远处,孟铎面若冠玉的一张脸,被少女方才出的茶水打,连发冠上都沾着茶叶,略显狼狈。

 地上跪着一个随从。

 临时从帐外逮来的。

 随从对着榻上的少女说话,一字一字念出孟铎写在纸上的字:“我已命人做好晚膳,你要吃吗?”  M.eq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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