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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 不等程始说下去,程母便道:“老身知道,吾儿这回又立功了,皇帝要加你的官秩呢!”董吕氏嘴笑道:“加官秩是自然的,大人劳苦功劳,还要大大的奖赏金银田地呢。”

 程始笑道:“皇上仁厚,从不叫有功之臣落空,这有何可说的。我要说的是另一回事。”他看了众人一圈,目光落到程少商身上,脸慈爱道,“加上嫋嫋,我与元漪有四儿一女,好在四子随护万将军的家眷慢慢走,没与我们一起回来,不然家宅狭小,都无处可住了…”

 葛氏赶紧嘴道:“兄长,这可不能怨我,你们信上说要过半个月才来,谁知说来就来,须臾之间,我哪有功夫理出屋子给你们…”

 程母喝道:“住嘴。当时来不及,现下他们都回来好几了,你难道就理出屋子来了?老大才是这一家之主,你倒好,占住了最大的屋子,动都不肯动。”

 葛氏辩解道:“当初我搬过去,君姑您也是答应的,是巫士说那处居舍有利子息,您看,没多久我就生了讴儿…”

 “什么没多久,这都几年了,而且也才一个讴儿。”程母一指那个低头猛吃的白胖男孩。她自己能生会养,自然对儿媳也有同样要求。

 葛氏气的半死。程始夫妇赴任之后,程承埋怨她在其中作梗,夫感情不好,之后要么不肯配合,要么出工不出力,她怎么子嗣繁茂?!

 想到这里,她眼珠一转,对着萧夫人泣道:“我是个没本事的,不如姒妇有福气,可千不看万不念,也要念在您二弟的面上,可怜他年过而立膝下只有一子,将军已然子息旺盛,那谶言宁可信其有,说不定天可怜见…”

 程母不同意了:“旺盛什么,老大也才四个儿子,听说那虞侯都有十三个儿子了,那才是家大业大的世代豪族气派呢!若那屋子真的风水好,更该叫老大两口子住了,反正你住着也无甚效用…”

 葛氏不服气:“虞侯有一屋子的姬妾美人,十三子可不是虞侯夫人一个生出来的!”

 程少商囧:亲,你们歪楼了。

 “——好了!”程始大喝一声:“东拉西扯的胡说什么!这喜事你们还听不听了!”他真是烦死这帮破娘们了,好端端说房子,被扯到哪里去了。他又去看萧夫人,生怕她不悦,谁知萧夫人好像完全没听见,连耳畔的玉坠都没晃一下。

 “姬妾与子息有什么干系,外弟的姬妾少了?可生儿育女的还不是吕氏一个。”程始道。

 董永赶紧缩了脖子,董吕氏骄傲的膛。

 “姬妾这事,爱纳就纳,不爱纳的就不纳,我是不爱纳的,儿女也不少了…”程始扭头瞥了一眼低头喝酒的程承,“…二弟嘛,倒是不妨纳上几个,三弟成婚晚,都有一女二子了,看来葛氏是不行的了…”

 程少商又囧:亲,你也歪楼了。而且,什么叫不行了——她隐隐有一种感觉,这位将军老爹在飞黄腾达之前,应该是一枚嘴欠又八卦的欢乐汉纸。

 葛氏尖利的声音响起:“婿伯这话什么意思?怎能如此非议…”

 “——大人。”萧夫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了,她闭了闭眼,道:“说正事罢。”对于这家的吵架风气她十几年了都不曾习惯。

 程始捋了捋胡子,清清嗓子,道:“阿母,前三弟来信说要回都城述职,今年能在家过正旦了,难得这回咱们三兄弟能齐齐整整的团聚在阿母膝下,定要好好热闹一番。儿觉得家里儿孙繁息,这个宅子委实不够住的…”

 程母喜极而泣:“老三也要回来了,这可是老天保佑,总算你们兄弟三个能团聚了,这些年你们俩一个东一个西,我担心你们有个不测,这下可好了。宅子小就小些,自家人住的挤些也无妨,人回来就好。”

 程少商注意到,说到三房要回来时,一贯半死不活的程承也直起了‮子身‬,面喜悦之

 程始笑道:“现在挤些是无妨,可将来若二弟和三弟儿女越来越多呢?就算女孩儿们能嫁出去,可咏儿几个也大了,将来娶生子了,一群小的咿咿呀呀,阿母你搂都搂不过来,屋子里挤都挤不下…”

 这些话正是程母最爱听的,想到将来一屋子滚来滚去的小小孩儿挤在自己身边热闹,她简直喜悦得要飞出去了,连连点头道:“对对。”

 “是以,年前儿就想要给家里换个大些的宅子。”程始道,“可惜,儿寻来寻去,大些的空宅子大多离中枢远,离中枢近呢,好宅子都教别人家住去了。可将来儿上朝还是孩儿们去太学读书,都是越近越好…”以前是家境拮据,一个钱要分两个用,十年征伐后钱财倒是富富有余了,可却无处可买合意的宅邸了;那些从龙的大将军众列侯皇亲国戚们,大多是意气风发年富力强,哪个肯将好宅邸售出。

 程始说到太学时,葛氏神色动了动,没敢嘴。

 只听程母叹息:“谁说不是。早来早占,谁叫咱们来的晚呢。”

 程始笑道:“谁知不用儿找了,宅子自己来了。阿母,前街那个布家你知道吗?就是年初谋反的那家!”程少商嘴角动:程老爹你说起造反这么高兴你家皇帝知道吗。

 程母尚有些迷茫,董吕氏却机灵道:“知道知道,不就是趁着陛下前方鏖战正苦时,带着兄弟儿逃出都城的那个布家么?我听说他们逃至海上了,一路纠结之前的部下呢。”

 萧夫人颇赞赏的看了一眼董吕氏,道:“正是这家。还是看了三弟的信简,得知琅琊太守追击其残部,已将他们全部诛杀了。”

 董吕氏叹道:“咱们陛下多好呀,待臣下又仁厚,这家真是,那么高的爵位,跑什么,白白送了全族性命。”

 程少商心道,再高的爵位也没当皇帝呀。

 程承忽道:“布文公本是海内枭雄,败于陛下之手,迫于无奈才降了,自是不肯甘心。”

 程始见二弟终于肯开口,高兴道:“献上自家盟友首级才降了陛下的,算什么英雄,二弟你在都城,还听说了些什么。”

 程承道:“不止布文公,还数家心有不甘的,或蠢蠢动,或暗通外贼的,前阵子陛下诏令下狱了好几位封侯之臣。陛下不容易呀…”

 这是一幕很熟悉的戏码:天下大,群雄并起,今天这个自立为王,明那个被推称帝,宛如蛊王竞逐,很残酷也很科学,厮杀到最后的那只蛊虫,不是最强壮,就是最好运的,或者是既强壮又好运的。

 程老爹投靠的这个皇帝当初只是天下众多小头目之一,立国之初四面环敌,可萧夫人眼光一,挑老公和挑老板一样了得,经过这些年打拼已渐出统一宇内之势;但经不住还有心存侥幸之徒想要再搏一搏。

 “可…这与宅子有什么干系?”程母一脸茫然。程少商心赞:正楼的好。

 程始笑道:“万将军这回立功受伤,陛下着意抚恤,已将布家的那座大宅子赐给万将军了。万将军知道儿正到处置换大屋,便将隔壁的大宅相让了。”

 “让?”程母声音发抖,“吾儿的意思是,他们把宅子送给咱们了?”不用花钱?!

 董舅父也大吃一惊。万宅和程宅合起来俯视看,犹如一个头小身大的葫芦,万宅大了程宅约四五倍,两家只隔着一堵墙。当初皇帝不过群雄之一,势力尚弱小,虽定都此处,不少豪族巨富却不看好,忧虑此处将有兵,是以纷纷卖宅回乡避祸。

 万家豪富,甫来都城就一气买下这两座毗邻的宅院,并将一旁小宅半卖半送的给了程家,两家好有个照应。董舅父也曾巴结过万将军,结果人家连眼皮子都不搭他一下。

 “正是。”程始笑道,“头回来我去拜见万老夫人时,老夫人就说了,索正旦之前就搬过去,在新宅祭祀天地鬼神和祖先;还叫儿也早些搬,这样开年才旺盛!”

 程母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,连连点头。

 葛氏赶紧道:“万老夫人这般厚义,咱们怎可不帮忙,婿伯,到时可要叫上你二弟呀。”

 萧夫人眸子一闪,道:“不用了。万将军身上有伤,不好搬来搬去。实则,万老夫人自十几前就开始陆续搬运家辎,咱们也没帮上什么,这几已搬的差不多了。待万将军回城就可直接回新宅休养,咱们到时上门吃贺乔迁酒就是了。”

 程母已经喜的只会说‘好好’了。

 葛氏惊异道:“十几前就开始搬了,我怎么一点不曾听说?”她一直叫奴仆看着万家的动静呀。

 萧夫人别有深意的看着她,道:“万老夫人乃当世豪杰,御家如御军,能而示之不能,用而示之不用,令出如山,明明家里搬动迅速,明面上看去却如一潭深池,竟无甚大动静。”

 葛氏心头发凉,赶紧低下头去;心中暗骂万媪真是死老婆子。

 程始笑道:“阿母,儿都想好了,直接打通那堵墙,将两座宅子连起来,到时阿母就住到万老夫人如今的居处,儿和元漪就住原先万将军那儿。二弟不是喜欢清静的读书吗,这下地方可大了,哪处随他挑!”

 程母激动的浑身直哆嗦。她后半辈子最羡的就是万老夫人了,又威风又肃穆,说一不二,万将军是个孝子,将宅中风景最好最舒适的一处给母亲住了,以后自己也能过上万老夫人那样的日子么?

 她不由得老泪纵横,心中软成一片,觉得虽说吵了十年的架,可儿子心里还是惦记自己这个老娘的,顿觉天好地好都没有亲儿子好,什么弟弟侄子都先靠边站,自己以前真是糊涂了,再不能为董家父子伤儿子的心了。

 董吕氏很乖觉,赶紧大声道:“恭喜姑母,贺喜姑母,以后可是享不尽的福气了。”

 席上众人一起直身相贺。董永尚且懵懵懂懂,董舅父却知道大势已去,外甥是下定决心要把阿姊和自己隔开来,不叫自己再占便宜了。

 葛氏也笑道:“每回去隔壁,我心中都好生喜欢,真没想到有一咱们可以住进去。”

 程始翻着白眼,没好气道:“娣妇就不用去了,你不是说你如今住的那屋利你嘛,你就好好住着,谁也不会来碍你的子息。”

 程少商肚子里笑的不行,你叫人家老公去万宅任意选地方,却叫人家老婆别搬了,那葛家婆娘怎么旺子息呀!

 葛氏面孔酱紫,一时被噎住了,想说夫不同房怎么生孩子,却羞于启齿,只能‘你,你你’的结巴。她其实早想过,等萧夫人回来大约会跟她要回管家之权和主屋,前者自己虽不能拒绝,但也可以为难一二,至于主屋她是坚决不让的,急了她就哭闹。

 谁知萧夫人自回来至今不曾半句提过要权换屋,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,自己好不容易养了这老宅里的奴仆,萧夫人干脆一个不用,连问都不问,直接用自己的心腹填新宅,到时候哪有自己说话的份。

 葛氏脑子忽然前所未来的清楚:妯娌数年相处,当初她也领教过萧夫人的手段,若她猜的不错,万媪已快搬完了,说不定此时把守新宅门户的就是萧夫人带回来的家将,那些人她哪使唤的动,自己若搬去新宅,萧夫人顶多叫她带几个仆妇,那她这十年来花的功夫还有什么用?

 没等葛氏想出答话,董永面羡慕,笑道:“姑母,万家那宅邸我还没去过呢,阿父和阿母倒跟着你去看过的,我能不能…”

 “能什么能?不能。”程母一口回绝,“刚说了不许你再来程家,你以为老身白说的。以后除了程家有大事办宴席,否则你就别上门了。”

 萧夫人眼鄙夷之,董舅父虽贪婪,但到底是聪明人,会看脸色会钻营,这董永就是全无一点长处,一把年纪了还以为可以在姑母跟前撒娇耍赖呢,只仗着脸皮厚扮牛皮膏;回头她就找人好好撕撕这块牛皮,叫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。

 葛氏病急投医,赶紧笑道:“我是妇道人家,外头的事我不懂,不过咱们都是自家人,舅父和外兄犯了过错,君姑做阿姊的责罚就是了,怎可断了来往。”董舅父可是她怼萧夫人的好帮手,来了她才有赢面。

 萧夫人笑了,看了看丈夫,程始沉着脸,胡媪笑的去看程母,那眼色的意思便是‘您看如何,叫我说中了罢,她果然会这么说’。

 程母当下拍案几吼道:“我们董家的事有你什么干系,我和老大都说定的事你还敢啰嗦,这家里你算老几?你这么舍不得董家,索滚到董家去好了!老身不拦着你快活!”

 要说还是庄稼人实诚,骂起人来直接朝下三路出手,程少商简直听的两眼放光。

 此话一出,葛氏脸涨如猪肝,她虽是乡野长大,但到底是葛太公的掌上明珠,自小仆妇服侍,哪里受过这样俗的辱骂,只听哀嚎一声,她一把推开案几,以袖捂脸跑出屋去。

 程少商看热闹不嫌事大,赶紧去窥视程二叔,谁知程二叔面色一点未变,依旧只自斟自饮;屋内众人居然无人有反应,如董舅父程始之是早知程母的战斗力,如萧夫人董吕氏则是早知道今的戏码。

 一轮算下来,只有坐在程少商席位旁的大眼睛女孩面通红,双拳紧握,脸上出又尴尬又羞的神情,而那个胖男孩一直在胡吃海,大约都没听懂发生了什么事。

 完儿媳,程母意气风发,胡媪给她上酒浆,笑道:“说了半,赶紧润润喉。”又用食匕给程母切下鸡腿,“这是我今下庖厨蒸的,您尝尝是不是咱们小时候的味道?”

 程母大口一尝,又惊又赞:“就是这个味道!又香又糯。”对胡媪笑道,“你从小就爱吃的,多少年都没吃到你的手艺了。”又转头看呆若木的董永,道:“看什么看,用膳!”

 胡媪笑道:“董公和公子生来就是富贵命,大约看不上这些乡野菜肴。”

 程少商暗拍‮腿大‬,这老太婆说话好本事。

 程母听言,见程始吃正香,好像许久没吃似的,想来前方战事哪有好吃好喝,心疼之下,大声道:“阿父在时有阿父看着,阿父过世后有我看着,他们父子俩哪里吃过苦,苦都叫我的孩儿们吃了!”

 一旁的董舅父真是下筷子也不是提筷子也不是,只能赔笑。  M.eq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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