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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
 快到约定时间,卫来离开酒吧,埃琳在幽暗的走廊里追上他:“卫。”

 她与平时不同,不调笑、不气、不恼,神情郑重,带一丝无奈和低落,说:“你不能再这样了。”

 女人是天生的劝说者,端着年轻的脸,话像活了一百岁那样老成:“你对将来没有计划吗?也该存点钱,娶个喜欢的姑娘,买大的房子,过‮定安‬的生活。我希望看到你好,毕竟,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。”

 埃琳讲的是实话,她在爱慕卫来的过程中,某天醍醐灌顶,发现自己其实喜欢女人——无契机,也无铺垫,只能用开窍较晚来解释。

 卫来沉片刻:想断然终止某个话题,必须真诚恳切。

 他回答:“我知道勤恳上进‮定安‬是普世价值观,但世界这么大,你得允许有人轨。”

 说完退后一步,向埃琳鞠躬,彬彬有礼,然后转身离去。

 非亲非故,有人诚心为你打算,理当感激。

 他没有计划,得过且过,千金散尽还复来,乐得轨,也不想去扰轨道之上认真生活的男‮女男‬女。

 ——

 出公寓楼,沿街道直走,尽头左拐,地砖被沿街的灯光洗的水亮,灯柱下停一辆破旧的大众。

 麋鹿站在车旁翘首以盼,看到他时眼睛放光,几乎是扑过来的:“D‮va‬id’s coming!my Christmas tree!”

 圣诞树是卫来的绰号。

 卫来大踏步上前,在麋鹿近身的刹那一手控住他脑袋,原地把他抹了个圈,然后绕过他,坐进车子副驾。

 车里温度适中,适合议事长聊,或者睡上一觉。

 麋鹿‮奋兴‬地钻进来。

 “卫!你平安回来了!天知道,我把《荒野生存》看了三遍!有一天晚上梦见你死了,我哭得死去活来——我发誓,伊芙死了我哭得都没这么伤心!”

 卫来无言以对,伊芙是麋鹿的太太,为他生了一子一女,这不是关键,关键是:伊芙不但仍健在,而且‮体身‬健康,再活三四十年不成问题。

 ——

 麋鹿是卫来的代理人。

 ‮国美‬黑人,三十五岁,饶舌歌手的长相。话多,精力无穷,狂热地爱着中国,认为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是中国的饺子,因为:饺子可以有一万种味道!

 他语言天赋不错,近年尤其用功钻研中文,卫来平时难得有机会说中文,但在和麋鹿对话的时候,中英文可以经常串换,而且麋鹿致力于学习最地道的中文俚语,时不时冒出个一两句,不管理解地对不对,听起来总归亲切。

 某次他问卫来:“中国人说,好吃莫过饺子,好玩莫过嫂子。饺子好吃我知道,但是嫂子…为什么好玩?”

 卫来沉默半晌,答:“你个臭氓。”

 又某次,他问卫来:“你们好像瞧不上‘姐夫爱小姨’,但是姐夫和小姨本来就是一家人,不应该相亲相爱吗?”

 卫来沉默半晌,答:“你个臭氓。”

 …

 麋鹿的中文和意会能力在卫来的骂声里茁壮成长。

 四个月不见,麋鹿对他的关爱如同拉普兰的大雪骤降,短时间内没有止歇的意思,卫来懒得听他啰嗦,目光落到挡风玻璃前立着的牛皮信封上:“客户资料?”

 麋鹿习惯把客户资料放进绕线封扣的牛皮纸信封。

 卫来伸手去拿,麋鹿说:“不不,不是,是这个。”

 他从座位底下出另一份,郑而重之递过来:“特意为你选的。”

 一式的信封,外表看没什么不同,卫来试了下厚度,像是张照片。

 他先不拆:“特意为我选的?”

 “我了解你们中国人,老乡见老乡,两眼泪汪汪。”

 懂了,这客户应该是中国人,或者至少是华裔。

 卫来解开绕线:“那你还不是特别了解我们,我们还有个词叫‘杀’,自己人坑自己人,从来也不手软。”

 他出照片。

 车内灯光很暗,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照片出的刹那,卫来觉得眼前似乎亮了一下。

 他下意识夸了声:“漂亮。”

 照片上是个26、7岁的华裔女子,伏在楼梯上抽烟,头发到肩膀,发梢处略卷,没什么表情,目光恰与镜头相触。

 她眼睛里藏着一个世界那么深。

 照片留白的地方用记号笔写了两个字:岑今。

 麋鹿斜乜他:“小心哪,男人起初只是爱上了个酒窝,接着就把整个娘儿么都娶回了家。”

 卫来盯着照片看:“太小看我了,首先,她还没漂亮到让我昏了头;其次,我有职业守,接了单,她就是客户,我不跟客户发展除了钱之外的任何关系。”

 顿了顿又说:“目光不柔,应该经历过一些事。”

 他把岑今的照片立放在挡风玻璃上。

 路灯的光从外裹入,照片上的女人浸入黑暗,面目模糊,卫来问:“这个…岑‮姐小‬,人怎么样?”

 ——

 麋鹿是业内最吃得开的私家保镖代理人之一,麾下两张王牌,圣诞树和可可树。

 王牌可以挑拣客户,可以私定规矩,不管这规矩有多离谱——比如可可树的规矩是:绝不接发际线到肚脐之间长痣客户的单。

 莫名其妙,人家长痣,干你鸟事?

 相比可可树,卫来省心的多,只一条:不保护人渣。

 理由是:流汗、血、甚至赔命去保护人渣,那是逆天行事,不符合中国人敬天的习惯。

 中国的一切都是好的,麋鹿点头如捣蒜:那是,那是。

 现在卫来问起岑今“人怎么样”,那就是有接单的意向了。

 麋鹿早打好腹稿:“卫,人都是复杂的…你是先听她好的地方呢,还是不好的?”

 “不好的。”

 “那你耐心点,不管前面怎么样,听到最后,你绝对会接单的。”

 卫来笑了一下。

 凭什么绝对?爱无永恒,情无永炽,世事无绝对。

 车外空城一样安静,这么久了,行人都没经过一个。

 “岑‮姐小‬曾经有个未婚夫,婚礼前夕,她在酒店被捉。婚事告吹之后,她未婚夫一时想不开,了药,幸好救的及时,洗胃救回来了。”

 这是私事,卫来不想置评,对比岑今,反而更看不上那个未婚夫:大丈夫何患无,这样的女人,早撇开早好吧。

 麋鹿话锋转的雀跃:“但是,上帝是公平的。她的未婚夫在医院里遇到新人,第二年就结了婚。宣誓的时候他说,感谢上帝没让他为了错的人死掉,才能最终等到真爱。”

 边说边递了张照片过来,用意明显:就算岑今守欠奉,上帝也已经对可怜人做了弥补。

 照片上,高大俊朗书生气十足的华裔男人拥着小鸟依人的子,爱意,养眼登对。

 卫来示意麋鹿往下说。

 “岑‮姐小‬…还是一桩谋杀案的嫌疑人。”

 说到这故意停顿,想他追问,卫来不吃这饵,安坐如山。

 麋鹿只好继续:“好在证据并不充分,很快洗嫌疑。”

 “什么案子?”

 “一个法国富商,被注毒素死亡,现场保险箱大开,不清楚具体丢失了多少财物。警方判断是谋财害命。岑‮姐小‬之所以被卷进来,只不过是因为那天晚上,她是访客之一。”

 “只不过”三个字已经站了立场:麋鹿努力要把关于岑今的不好传闻筛抖干净,即便略沾,也是“殃及”

 卫来倒是对“注毒素”这一节更感兴趣:“什么毒?”

 “听说是…河豚毒素。”

 卫来意外。

 麋鹿会错了意:“我也觉得贵,河豚毒素纯品国际市价每克20多万美元,普通的毒剂注照样能致命,何必呢。”

 卫来说:“因为…它毒。”

 河豚毒素(TTX),毒比剧毒的氰化物还要高1200多倍,致人神经麻痹、腱反消失、最终呼吸肌瘫痪而死亡。更恐怖的是,TTX被大脑的血脑屏障阻挡,无法进入大脑,中毒者虽然不能讲话、不能动,在死亡过程中却始终头脑清晰,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。

 始终头脑清晰…这可怎么得了,想想都骨悚然。

 岑今应该还有其它的“不好”,但麋鹿看来,都是些人类通病,不值一提。

 他迫不及待,要把岑今的光亮一面灿灿捧出。

 “岑‮姐小‬曾经是国际援非组织的成员。索马里军阀混战期间,她帮助联合国部署对难民的救济粮发放。后来去了卡隆,那之后不久,卡隆发生了震惊世界的种族大‮杀屠‬。”

 卫来皱眉,卡隆‮杀屠‬,他好像听说过。

 麋鹿冷笑:“你们不关心,非洲发生的事,不管是战、饥荒、冲突还是‮杀屠‬,你们都觉得是外星球的事。”

 大概因为自己是黑人,麋鹿说到这一节,忽然义愤填膺。

 卫来有点印象了,卡隆很小,面积不到两万平方公里,是非洲最小但人口密度最高的国家之一,分胡卡和卡瓦两大种族,种族冲突频仍,前些年还曾引发内战。

 “是不是被定为反人类罪的卡隆‮杀屠‬?那是6年前的事了吧?我记得,联合国后来还专门设定了纪念。”

 麋鹿咬牙切齿:“就是那个,联合国无作为,西方国家集体失明,媒体轻描淡写说是部落冲突,全世界都抛弃了卡隆。2个月时间,卡瓦族被杀害超过二十万人。只有少数国际救援组织冒险救助难民,像红十字会、无国界医生…”

 卫来心中一动:“岑‮姐小‬…当时没有撤出?”

 麋鹿点头:“她留下了,和几个志愿者在一所小学校里建立了人道主义保护区,和胡卡暴徒对峙抗争了一个多月,最终庇护了175名卡瓦族人的性命。离开卡隆的时候,她被总统授予国家友谊勋章。”

 卫来坐直,收起身上的松垮。

 他保护过各种人,业界泰斗、行业精英,“英雄般的人物”、“不屈不挠的斗士”,但那都是颂词和赞誉的称谓,岑今这种背景的,真正第一次。

 “她需要保护?”

 “前两天,她收到一只…死人的手。”  m.EQ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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